伊佛东
学院真正的鼎盛时期年数不多, 仅1807年至1809年. 这几年里, 校区总人数为弟子165名, 老师和辅导员31名, 师范生32名, 裴斯泰洛齐的家庭成员和工作人员10名, 总共近250名. 另外还有个附属学院, 就在皇宫校舍旁边, 因为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开上课和接受教育. 学院的财政一直吃紧, 因为裴斯泰洛齐收取的住宿费太低, 甚至让穷苦家长的子弟免费入学, 导致将近三分之一的学院居民分文不付. 教师实际无工资, 仅安排住宿和伙食. 无财务预算和正规的帐簿, 特别是所属的印书厂总是严重亏损.
教 科书多半分组或分课堂解决. 搞懂了某个问题的学生马上当老师教同班同学. 上课的时间大约为今天瑞士和德国学校的三倍, 即每周大约整整60个小时. 所上的课为数学(算术, 代数), 词法/形态学, 绘画, 地理, 历史, 德语和法语, 宗教学, 自然课(化学, 物理, 动物学, 植物学), 拉丁文, 体操, 歌咏课, 会计和写信. 但课程表并非一成不变, 因为裴斯泰洛齐的学院把自己看作是试验性的学校. 孩子们每天有一到几小时的时间供有的放矢地学习.
裴斯泰洛齐希望与家长密切合作. 要求家长凡有批评, 直言不讳. 每天有人来伊佛东听课, 每位随时都能在每个教室里得到座位. 裴斯泰洛齐亲自关怀每位来访者, 孩子般地为他们对学院的教学工作所表示的巨大兴趣而高兴. 班主任必须定期书面向孩子的家长告知每个学生的表现和学习上的进步. 故意不搞比较性的评分, 即当年各学校开始流行和今天大多数学校习以为常的分数和成绩单. 裴斯泰洛齐不想让孩子们互相比较, 一个孩子的成绩应仅仅根据他自己的能力和天资来衡量.
住读生的条件千差万别. 除了天赋较高和一般的学生之外, 另有弱智的, 行动受障碍的和很难教好的人来伊佛东找裴斯泰洛齐. 年龄最小的学生为7岁, 大于11岁的孩子大体上不收. 学生在校就读至15岁, 如果他们不想继续留校攻读师范生.
在 学校生活中, 学生的漫游占重要位置. 没有假期, 但漫游常常要持续几周, 把学生们带到阿尔卑斯山和周边的外国. 这些漫游完全服务于直接观察, 并作为自然课和地理课的组成部分. 每次先读地方志和旅游介绍, 钻研地图, 明确要带到路上的东西. 此外, 即便是上课的时候也常到野外去, 以便观察、描写或临摹庄稼、地形、动物和岩石. 裴斯泰洛齐还把手工和园艺劳动看得很有教育价值. 学生们还学会了锯子, 斧头和刨的使用. 他们操作旋床, 帮助料理学院的家务和书的印刷与装订. 还有一段时间在伊佛东的木工、金工、制表工和旋工的工场里劳动. 他们饲养动物, 种植自家的菜畦. 体育和游戏是伊佛东的日常安排. 定期在附近的湖里游泳, 所有的学生都学游泳. 冬天里筑起雪的城堡, 湖里结冰的时候, 大家就去滑冰.
从根本上说, 大家想在学院里宛如大家庭似的生活在一起. 大多数年轻辅导员 (16-20岁的师范学生)和首席教师享有很大的自由, 学生们也一样. 没有固定的规章制度和禁条. 每出现意外事故都由教员根据具体情况作出新的决定. 学生们夏天走路不穿鞋, 有悖当时的时尚, 不戴帽. 衣着不应妨碍运动自如. 视挑动嫉妒, 萎靡不振, 发火, 猜疑和体罚的教育方法为禁忌. 教师要达到他们的目的, 只能建筑在他们的权威, 他们的影响和他们的说服力之上. 他们和学生们长住在一起, 与他们同一房间里同吃同睡.
裴斯泰洛齐视自己为一位父亲和精神上的倡议者, 也乐意让人叫他为“父亲裴斯泰洛齐“. 他主要致力于他的创作活动, 监督教师的教学工作, 每周听取有关个别学生的汇报, 接待不知其数的来访者, 每天向全校师生发表警示性的话. 在节庆日他发表长篇大论, 构成他这些年写下作品的一个不小的组成部分.
裴斯泰洛齐的不图私利和他给每 一位来访者深刻印象的形象, 多方为他同时代人和亲密同事所证实. 但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他的个性是自相矛盾的, 分裂的. 他没能做到沉着地, 高屋建瓴地率领这一家子人. 他呆在伊佛东20年之中的15年都被教员中有毒害的争论而蒙上阴影. 它们轰动报界, 付诸公堂, 不仅损害了学院的形象, 最终导致其毁灭. 其中的一个原因可以从裴斯泰洛齐缺乏组织和领导素质中找到, 就譬如1809年至1816年在伊佛东任教的卡尔·尤斯图斯·布鲁赫曼(Karl Justus Blochmann)写道:
那 时我跟他还很接近. 每当我注视着这位难于忘怀的人, 他给我的印象常常像一个长大了的孩子, 未脱孩堤时的天真烂漫, 同时也带着孩子的种种弱点和不成熟. 天真无邪, 信赖和善良, 对孩子的温和与献身精神使他的灵魂美丽而高尚, 直至他的晚年, 但在冷静、深思熟虑和小心谨慎, 男子汉的审时度势和运筹帷幄等方面却十分欠缺. 他尽管拥有拥抱全人类的伟大理想, 却并不具备领导这个小而又小的村校的能力和技巧.
就这样, 围绕着谁是裴斯泰洛齐学院的领导和将来谁是裴斯泰洛齐的接班人的问题争论不休. 关于后者, 特别有两位同事的相争难分难解: 约瑟夫·施密德(Joseph Schmid, 1785-1851)和约翰内斯·尼德尔(Johannes Niederer, 1779-1843).
施密德来自奥地利的福拉尔贝格州, 农家出身, 在部格多夫当裴斯泰洛齐弟子的时候, 就早早显示了他数学上的很高的天赋, 不久便当上了数学教师. 他在数学课领域里的卓越成就, 使学院在很长时间里被看成是数学家的摇篮. 而裴斯泰洛齐却一再强调, 他教学法的核心不是脑子的培养, 而是道德的培养. 施密德是个不折不扣的独来独往者, 好固执己见, 权欲膨胀. 他常常性格粗暴和不顾情面, 使他在其他老师中不那么受欢迎. 他的优点却是, 很讲公道, 看得清什么是切实可行的. 他不懈地提醒大家不要妄自尊大, 要求各位老师准时和认真地完成他们的任务.
尼德尔的权欲并不亚于施密德, 受过神学的高等教育, 在部格多夫加盟裴斯泰洛齐的服务之前, 已经当过年轻的牧师. 他对当代哲学很感兴趣, 雄心勃勃地想把裴斯泰洛齐的教育理论和他同时代的理想主义哲学相接轨. 他在伊佛东很快地晋升为学院的发言人, 哲学家和“宣传部长“, 并以这个身份开办了学院自己的印刷厂, 跟裴斯泰洛齐的文敌展开了一场顽强的斗争, 而很少有时间上课. 尼德尔还插手裴斯泰洛齐的不同著作, 觉得自己是他在精神上远远超过别人的同事和战友.
在1810年的教师集会上, 两个人第一次公开对垒. 随后, 施密德与另四位教师一起离开. 而对具体事务不感兴趣的尼德尔, 显示出没有能力管理学院和理顺财务. 于是, 他重新接近当时正在奥地利的某地改组教育部门的施密德. 1814年, 在他跟裴斯泰洛齐附属学院的女校长结婚时,甚至还邀请他作证婚人.施密德便重回伊佛东,马上大刀阔斧地进行一场必要的、有的放矢的、却又很深刻的改革: 停止文学上的笔战, 关闭校印刷厂, 严格会计制度, 辞退近半数的教师, 留下的要加大工作量. 这些很少顾及心理承受能力的举措, 使施密德在教员中四面树敌, 不久裴斯泰洛齐夫人去世,教师中的争吵公开化.裴斯泰洛齐自己由于他同事们的势不两立,几乎濒于绝望.他恳请他们和解,共同为美好的事业服务,但都无济于 事.1916年16名教师退出学院.1817年圣灵降临节, 当身为牧师的尼德尔在教堂突然停止布道, 大发雷霆, 对裴斯泰洛齐大加指责,并宣布与他脱离关系时,使这场闹剧达到了高潮.
在尼德尔出走后, 在他与裴斯泰洛齐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财务之争.裴斯泰洛齐把他的附属学院赠送给尼德尔和他的夫人,以为这样一来,就没有责任再为它付款了.尼德尔为此让 他对簿公堂, 把他认为有权利得到的一切列了一张清单, 寸步不让. 裴斯泰洛齐一再向尼德尔请求和平.在一封写于1823年2月1日的感人肺腑的信中(裴斯泰洛齐书信全集校勘本,卷13, 页16-18),他恳求尼德尔夫妇和解, 尼德尔却不肯和解, 催促法庭作出判决. 该判决在很大程度上裁定裴斯泰洛齐有理.尼德尔却仍不罢休, 直至施密德在某些不能自圆其说的指责下被沃州、后又被阿尔高州的官方驱逐出境为止. 此后, 施密德迁往巴黎, 在那儿一所他自己的教育学院里, 尝试实现裴斯泰洛齐的思想财富.
伊佛东时期的文学成就特别丰富, 并没有受到这场几乎是无休无止的争吵的影响. 在这个版本中, 我们节录了“观点和经验“以及“致无辜“这两篇课文的片断. 至于这些年代的其他著作, 首先该提到的是《林哈德和葛篤德》的第三稿,“方法中的精神和心灵“和“关于初级教育的想法“(伦茨堡讲话)这两篇文章.在伊佛东, 裴斯泰洛齐还作了大量的演讲和致辞, 1818年的生日讲话,则是其中的皎皎者.
在“方法中的精神和心灵“一文中(裴斯泰洛齐著作全集校 勘本,卷18, 页1-51), 裴斯泰洛齐首先反对的是,仅仅用课堂教育的成就来评判他的学院.更为重要不是直接可以测出的:诸如乐观情绪,对教师天真的信赖和依赖,对服从和自我克制的 培养.他强调,培养并非从外界移植知识,而是在于调动内在的天赋和力量.但他认为一个人的头脑的力量和心灵的力量并不能等量其观.因为智力的灌输并不适合 于内在力量的调动,那种力量使他的内心感觉到自身的价值,认识到蕴藏在他天性中美好的天性.在裴斯泰洛齐看来,这种力量的发展不是靠思考时的智力,而是靠 爱所激起的心灵的力量.裴斯泰洛齐把他的教学法最初简单地称为“方法“,后来又称它为“初级培养的想法“, 其优点恰恰在于,思考与爱并举: „它的方法是,教孩子在一切思考中爱,又在一切爱中思考.“ (裴斯泰洛齐著作全集校勘本,卷18, 页37)
在伊佛东, 裴斯泰洛齐同时忙于好几部作品.很多是加工,由同事抄录后加工,与其它文章合并,为部分发表或全文发表作准备,后来却没有或只是部分地发表.特别是 1806年的“促进因人施教之教育法的观点,经验和措施“(简称“观点和经验“)一文经历了这种命运.裴斯泰洛齐在世时,仅摘录片断付印.现在我们接触到 的课文,以20种手稿为依据,其发表物也是全集校勘本多年的主编埃马努埃尔·戴荣(Emanuel Dejung)作品之一.裴斯泰洛齐常在开头回顾人生,同时又进一步展示他教育生涯的发展.他重新描述因人施教的教育方法的形成和基本思想,其核心是道德 的和宗教的教育建立在家庭教育的基础上.于是,他针对一种教育尝试,提出了一些相应的、必须达到的要求和衡量它们的标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证明了他的 教学法能够适应也必须适应不同的社会情况.他继续探讨的问题是,教育事业怎样才得以更新,以及在这方面一座试验性的学校和个别人物,如学校教员和影响广泛 的政治家们,能起什么作用.
1809年“瑞士教育之友协会“成立了,裴斯泰洛齐当选为它的第一任主席.在1809年8月30日的开幕典礼 上,裴斯泰洛齐作了一个长篇演讲,即所谓的伦茨堡演讲“关于初级培养的想法“(裴斯泰洛齐著作全集校勘本,卷22, 页1-324).他的同事约翰内斯·尼德尔对这篇演讲作了改动, 加进了很多他自己的思路之后付印. 由此, 裴斯泰洛齐形象而又热情的措辞一再被颇为自负口吻的哲学语言所打断,它表明尼德尔的用心, 是要把裴斯泰洛齐在实践经验中形成的思路纳入谢林的思想体系.
自 1780年新庄的贫民院破产以来,裴斯泰洛齐从未放弃过他的希望,仍指望有朝一日又在他的庄园上从事他贫民之父的事业.从而他抵制一切通过拍卖新庄来摆脱 经济困境的尝试.1807年,一桩使贫民院重整旗鼓的计划,因缺少政府的支持而失败.十年后,他的生命之梦似乎终于能实现:1817年,由于他跟科塔出版 社(Cotta)签订了出版他全集的合同,有指望获得一笔较大的收入.裴斯泰洛齐想把这笔钱纯粹用于教育项目.在他72岁生日的长篇演讲中,他预告重开新 庄的贫民院,并承诺将他期待的50.000法郎用于教学法和教育法的改进、教师的培养、模范学校的建立以及“母亲和住房手册“的不断修订. 而事态的发展当然不如他所企望的那样. 他的同事施密特反对重振新庄的旗鼓, 却在伊佛东附近的克林地(Clindy)开设了一个贫民院,与一个工业学校和一个教师进修院配合.这个新贫民院于一年后就与伊佛东总部合并, 并于1825年跟它一起破产. 那些已经摊派的钱也没有按预想的数额到位. 裴斯泰洛齐到1821年才拿到10.000法郎.1824年他终于从顾及家庭考虑,公开宣布他的基金会破产,并撤回了他的计划. (裴斯泰洛齐著作全集校勘本,卷27, 页111)
裴斯泰洛齐1818年元月12日的生日演讲为我们留下了一部他最有力的著作之一(裴斯 泰洛齐著作全集校勘本,卷25, 页261-364).初版达173页.它之所以特别有意义,是因为它是在没有尼德尔参与的情况下发表的.在这篇著作中,裴斯泰洛齐又以他固有的热情洋溢、 别具一格、既富哲理又不呆板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为了阐明社会的、精神的和教育的规律性和内在联系,他常常选用人体生活领域里的形象.把人和教育跟植物 相比较的最为印象深刻的比喻见诸于演讲的开头.在那儿,裴斯泰洛齐把树木的生长和发展用作人的成长和成熟的象征:
教 育的情景,一种良好教育的内在的神圣的本质,寄托在一棵栽种在水溪边的树的形象里,浮现在我的眼前.请看那是什么? 哪是它的发端? 它和它的根系、它的躯干、它的枝条和它的果实从何而来? 请看,你把一颗小小的果核放进泥土.这里面有树的灵魂,树的本质.它是这棵树的种子. (裴斯泰洛齐著作全集校勘本,卷25, 页265)
树的元气按照物理的原理 集中在种子里, 按照自身规律, 经历了由根、茎、叶到开花结果的物理变化过程, 而不改变或丧失其内在的本性. 同样, 他看到人的精神裹在动物的血肉之躯里, 先是受到物理的制约, 逐渐升华为完整的人的存在, 即一个拥有信念和爱的生命. 沼泽地、施肥过多的地或干枯的地会妨碍, 而良田会促使树的充分生长,却不能造就带这种本性的树, 同样, 人凭借他天生的“吸收能力“所接受的环境, 也不能制造人本身, 而只能促进或阻挡他自身的发展. 无疑, 裴斯泰洛齐也看出了这个比喻的局限性.“人体虽是动物性的,却不是动物.它是由肉体组成的有机体.在这个有机体内蕴藏着、活跃着一个神圣的天性.“(裴斯 泰洛齐著作全集校勘本,卷25, 页268).与树相反,它受风力和天气以及土质优劣的制约,任其摆布,而人却是自由的.他能决定,是否或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他面对的外来影响.早在几年前, 裴斯泰洛齐就把生长中的树作比喻,形象地描述教育和人之本性的相互影响,并写下了为数不多的诗歌中的一首,也许是文学上唯一受到重视的一首:
在讲话的后面部分,裴斯泰洛齐谈及他最喜爱的想法之一,那便是为家长们,尤其为母亲们培养和教育自己的孩子提供 一本可以作为向导的书,以此来改善家家户户里的教育.在他的想象中,如果有朝一日有足够的人初步掌握正确的教学法和教育法,那末,初级课程又会进入住家和 母亲们的手中.早在1803年《母亲用书或曰母亲教孩子听说指南》(Buch der Mütter oder Anleitung für Mütter ihre Kinder bemerken und reden zu lehren)出版 (裴斯泰洛齐著作全集校勘本,卷15, 页341-424),主要由他的同事赫尔曼·克吕西(Hermann Krüsi)编撰.忠于这个准则,直接经验是认识的绝对基础,因而所有的认识都与直观有关,都来源于认识中的人.他在这本书中让母亲们和她们的孩子们练 习,如何看着并说出自己的身体及其活动.他当时就把他的著作看作是一次初步尝试,需要作进一步的增补.正如这篇演说所表明的那样,在1818年的时候裴斯 泰洛齐还在梦想着一本通俗读物,为所有父亲们和母亲们的教育指点迷津.他把这项工程看得如此重要,甚至于使他从自己的基金会中拨出一部分经费,用于该项目 的不断加工.他于1818、1819年间写的34封“致格雷阿斯书(Greaves)谈儿童精神生活的发展“可以看作是这部著作的试作.保留下来的这些信 札并非原件,而只是一份英语翻译.